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跪好!

關燈
跪好!

沁月殿中, 輒懸宮燈。

昏黃的燭光將沁月殿內寢照得溫馨四溢,薄如蟬翼的綃少繡簾徐徐垂下,更顯室內溫沁。香爐裏紫藤花的氣味暗暗飄來, 引人沈醉。

只是此刻, 一向安靜的沁月殿內突然傳出“啪”的一聲, 驚得樹上鳥雀撲騰雙翅, 驚飛而起。

裴宴臨沒想到自己會挨這一巴掌,他也不伸手去捂, 任由燭光將自己臉上逐漸清晰起來的五個指印映照, 在少女眼中顯得無辜又可憐。

小幾上, 白紙黑色寫著“娘子所畫可是那故人”,最後一個字的筆畫甚至有些彎曲,可見寫字之人當時的心理狀態。這一巴掌下去,少女手心火辣辣的疼, 見她蹙眉, 裴宴臨第一反應是將她輕輕捉住, 放在嘴邊吹氣。

沒想到他如此越矩, 宋宛辛抽出手掌, 反手在他右臉又打了一巴掌。

“放肆!我是不是說過, 不該想的不要想, 不該做的不要做,你越矩了!”

裴宴臨忍住怒氣,淚水在眼眶中瘋狂的洶湧,他索性站起身,提筆又在紙上寫起來。

他一邊寫, 眼淚一邊止不住地落在紙上,將紙頁上的字跡化開。他這次寫得很快, 一筆一筆甚至來不及停頓。等少女略穩住心神,側目看來時,他已經寫好,瘋了似的抽出紙頁,舉到宋宛辛面前。

已經被裴宴臨的淚水打濕的紙上,白紙黑字寫著兩句話:

不該想的不要想,不該做的不要做,娘子你做到了嗎?

和皇帝在一起,娘子真的快樂嗎?

“唰”的一聲,裴宴臨手上的紙被少女奪過,她也哭了起來,拼命將那張紙撕成無數片,然後灑在少年身上。

“滾出去!跪在外面,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起來!”

屋內的動靜驚動了宮女和侍衛,他們走進屋內,看著兩人面前一片狼藉。

不僅如此,兩人不知說了什麽話,都不約而同地落了淚。

此刻裴宴臨眼中滿是倔強,他雙眼猩紅,嘴唇幾乎咬破。看著走進來的侍衛和宮女,他知道不能再繼續說下去,只好跪下,一個頭磕在地上,跟著其他人退出去。

退至沁月殿門口,雙腿彎曲跪在青石板上,裴宴臨只覺身心俱疲。

好累,他真的累了。

哭了多少次,喊了多少次,他已經記不清了。

曾經他壞事做盡,只想要她能愛自己,如今自己受盡了折磨,卻只換來她馬上就要嫁給別人的結果。

他最恨的,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放棄她。

好想聽到她的一句喜歡,一句真心實意的喜歡。

更想得到她,永遠和她相知相守。

微風拂過,天上不知不覺飄起了雨點。裴宴臨在雨中仰頭,希望借這雨將自己心裏最後的一絲希望澆滅。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

亥時,雨t逐漸下大,伴隨著疾風陣陣,擦掛著窗戶與樹葉沙沙作響。

宋宛辛臥在帳中,看著頭頂青紗帳被窗縫裏吹進來的風吹起又落下,正如她此刻的思緒一般,四下翻飛。

翻來覆去數次,入睡無果後,她終於還是起床,披上薄衫將房門推開。

寂靜無人的殿前庭院,漆黑猶如深井。

大雨沖刷之下,庭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鳥雀驚飛,雨打花落,只有裴宴臨還在雨中跪著。

少年渾身被大雨淋濕,發絲貼在臉頰兩側,原本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腰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大雨聲中,他好像聽到了推門的聲音。

目光越過雨簾,裴宴臨艱難地擡起頭,看見一身薄衫披肩,素衣白裙的宋宛辛站在屋檐下,正定定地看著他。

雨聲磅礴,沒有月光的夜晚,很難視物。

隱隱約約,少年瞧見屋檐下清冷的少女臉上有淚光閃過。

她在哭嗎?

她不會一直在屋裏哭吧?

看見她落淚,裴宴臨揪得心疼,他顫抖著雙腿剛想站起身,又被頭頂一聲清透的聲音喝止住。

“我沒讓你起來。”

那他又只能跪下。

話雖如此說,他卻瞧見宋宛辛邁開步子,朝著他一步步走了過來。

不要……不要過來……

他拼命忍住想開口的沖動,又打算站起來將她拉回屋檐下,宋宛辛已經兩三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再開口道:“我不是說了,沒有我的命令不能起來嗎?跪好!”

他生得高大,即使跪著,他一擡手也能夠到少女的腰。

見她春衫浸濕,顯出雪白的肌膚和玲瓏剔透的曲線,臉上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猶如寒天白雪中遺世獨立的一朵白梅。可她又是這麽單薄,大雨中好像隨時能被折斷的一朵雪蓮,經不起一點風吹。

裴宴臨楞楞地擡起手,想擦去她臉上的雨水。手還沒碰到少女的臉,她便眨了眨眼,又開口道:“你是不是以為,你很懂我?明白我的感受,了解我的喜惡?”

她很生氣。

她氣他一個小小的行宮侍衛也敢對她動手動腳,更氣她曾經以為自己藏得夠好,卻如此輕易的被面前這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看穿她不快樂。

她有自信能騙到所有人,偏偏騙不了她自己。

雨中,裴宴臨無言以對,他只能收回手,將擡起的頭又低下去。

但正是這擡頭低頭之間,帶起他頸部皮膚不自然的扯動,加上看著少年臉頰兩側的皮膚開始出現不自然的發脹泡白,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出現在宋宛辛腦海。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在裴宴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來到他頸邊,摳住那塊顏色不一的軟皮大力一撕,一張被雨水泡得發白發軟的人臉面具被撕了下來。

揭去面具的疼痛突然傳來,裴宴臨慌了神,臉就這麽側向一邊,遲遲不敢轉過來看她。

暴雨還在下著,兩人一站一跪,狼狽的立於雨中,默默無言。

宋宛辛沒想到真的是他,呆呆地舉著面具看著他,情緒漸漸失控。她蹲下身,雙手捧住裴宴臨的臉,一點點轉向自己。

“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

還未等他開口,宋宛辛突然開始打他。臉上、肩上、胸膛,她毫無章法地揮著巴掌,邊哭邊一下下捶打在他身上。

“戲弄我很好玩是吧?看我胡言亂語很好玩是吧?一點點走近我,引我失控很好玩是吧!嗚嗚……你為什麽永遠都是這樣,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她越哭越大聲,殿外值守侍衛和宮女的小屋已經亮起燭光,看他們就快趕來,裴宴臨顧不得她還在哭喊,一把將她摟過來抱起,三步並作兩步上了臺階,推開門進了房間,抵著門一屁股坐在地上。

見少女哭聲未停,裴宴臨急到呼吸紊亂,他無計可施,也顧不得她會不會生氣,湊過去一張嘴將宋宛辛吻住。

門外,湘兒披著外衫,一手打傘一手提燈,走到殿外小聲問道:“宋娘子,有什麽事嗎?可需要奴婢進來服侍?”

被裴宴臨吻住,少女只覺得一股雨水的味道順著兩人臉上不斷滴落的雨水鉆進她嘴裏。宋宛辛淚眼婆娑,看著面前郎君澄澈的目光,漸漸止住哭聲。

看她不哭了,裴宴臨才撤開嘴,緊張地看向門外。

少女反應過來,被他抱在懷裏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麽事,你回去睡吧。”

濃重的鼻腔音一出,任誰都聽得出來她的不對勁。湘兒靠在門外,又問了一遍道:“當真不需要奴婢進來服侍嗎?”

門內,兩人對視一眼,裴宴臨的臉上帶著幾分袖手旁觀但想添亂的神情,伸手去摸她的脖子。

指尖一路往下,引起少女不自覺微顫,想伸手推開卻被他抱得更緊。

將臉深深地埋在少女頸窩,裴宴臨眸色變得幽深。

“回答她。”

“真……真沒什麽……你快回去吧,我……我要睡了。”

少女繃緊神經,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努力阻擋著身前少年的手口並用。

直到細碎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她才敢放開手腳,一把將裴宴臨推開,進了裏間。

裴宴臨正專註著動手,誰知被她一把推開。他也不惱,站起身跟進來,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巾帕給少女擦臉。

她煩躁,伸手推開,他又靠過來;她推左邊,他就從右邊靠過來;她彎腰,他也跟著蹲下。

兩人在殿內你推我攘,拉拉扯扯半天,宋宛辛終是沒能扭得過他,坐在凳子上任他給她擦拭。

將她臉龐擦凈,頭發包起來,裴宴臨又不顧她的躲閃,幾下將她扒個幹凈,扔到床上去。

“做什麽?”

看著他走近,她慌了神。就在以為他脫靴上榻時,裴宴臨突然轉過一邊,打開衣櫃翻找出一套新的衣衫,靠過來給她穿上。

先是扶光色流蘇繡淩雲紋小衣,再是雪白真絲襲衣、長褲,他耐著性子,舉止溫柔,雖然呼吸逐漸粗重起來,他卻始終沒有再做出多的動作。

將她清清爽爽的換好衣服,裴宴臨再退後兩步到了屏風外,開始脫去身上濕衣,光著上半身開始點爐子,烤衣服。

兩人一個榻上,一個屏風外,隔得不遠,宋宛辛瞧著爐子裏的微光將少年面龐照亮。還是從前那張鬢若刀裁,目若郎星的臉,只是眼底多了一絲滄桑和哀愁。

離開他的懷抱,她竟有一絲不舍,覺得肩頭發涼,讓人忍不住想回到那個溫暖堅實的臂彎裏去。

他不說話,她也沒想到該說些什麽。

房中一時安靜,兩人眼中都只有爐子裏炭火的微光。

如今自己露了真容,與她也算正式見面了,打也打任她打了,罵也任她罵了,裴宴臨想了想,錯過今夜這個機會,還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與她獨處。

於是他不自然地瞧了瞧呆坐在榻上的少女,憋了半晌,竟把臉憋紅了。

宋宛辛看他平白無故地漲紅了臉,以為是晚上在外面久跪加淋雨把他弄病了,趕緊下榻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用手背去探他的額頭。

好燙。

“你發燒了?”

小心翼翼地將她手握住,帶到自己懷裏,裴宴臨不再猶豫,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來,是有事同你講。”

看他鄭重其事的模樣,宋宛辛心裏咯噔一下,猜不出他想說什麽。

“何事?”

“我愛你。”

“……”

感受著手背傳來少年滾燙的體溫,宋宛辛一時失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什麽?

他說他愛她?

“你沒聽錯……小辛,我愛你。”

看她仍是沒反應,裴宴臨急了,顧不得自己上半身還光著,伸手又把她帶進懷中。

“從前我對你都在求得到,求占有,求歡愉。我霸道,我自私,我只想讓你愛我,陪著我,卻從沒想過要告訴你,其實我的心裏一直都有你,也只有你。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一直都是。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想給你,你珍惜的一切我也會視如己出,我會用盡我生命中所有的一切來疼惜你,守護你,讓你開心。小辛,給我這個機會好不好?”

他說得卑微,問得懇切,一字一句帶著少年滾燙的體溫,就這樣鉆進她心裏。

見她遲遲沒有出聲,裴宴臨有些怕,他擡起頭,就著爐火將少女的臉輕輕板正,才看見她早已淚流滿面。

“別哭……是我哪裏說錯了嗎?”

看他一舉一動皆是柔情,宋宛辛吸吸鼻子,半晌,搖了搖頭。t

“那……你還在氣我以前對你不好嗎?”

“你以前就是對我不好啊……”

“那你打我!打我多少下都行!”

少年抓起她的手,一下下打在他胸膛上。宋宛辛把手抽出來,攏了攏身上的衣服。

“打你,手疼的是我。”

“那你想怎麽出氣,我都依你,只要你說你原諒我了。”

原諒?她怪過他嗎?

偶爾吧,比起怨懟,更多的時候是想他。

看她不說話,臉色卻好了很多,裴宴空迫不及待,又開口問道:“那……你的回答是……”

“等等,你宮裏那兩位側夫人沒有給你這個機會嗎?”

啊?

少年先是一楞,隨後反應過來。

“你怎麽知道的?不對,不重要,這三年我一直在江南找你,至今還不曾回去,那兩個人也是母妃們硬塞進宮裏的,連面都不曾見到,斷不可因此又生我的氣了!”

“那他們……”

“都趕出去!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所以,你的答案是……”

答應他,當然是答應他。可是一想到當初離開的理由,宋宛辛悲從中來,溢出的淚水又不自覺滾落。

“聖人和官家不會同意我嫁給你的……”

“那你就是答應了!你答應了!”

少年狂喜,也顧不上臀部和後腰的傷,一把將宋宛辛高高抱起來,喜不自勝地摟在懷裏又親又貼。

轉了好幾圈,少女頭暈,掐了他幾下才讓他停下。四目相對,裴宴臨眼裏滿是喜悅。

“官家和聖人一日不同意,我就求兩日;一年不同意,我就求兩年。若是他們還不同意,索性這個太子我也不當了,總之,我不負你。”

不做太子了?

他此生守護北宋江山,精忠報國的心願,竟要就此斷送在她手上嗎?那不真真坐實了當初,官家口中她這個“紅顏禍水”之名?

看著眼前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宋宛辛才剛上揚的嘴角又沈下來。

他是這麽優秀的少年將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的身後還有無數的臣民和百姓,為她,就要將這一切都拋棄,今後隱姓埋名,流落民間,只做一個籍籍無名的市井村夫嗎?

她如此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裴宴臨抱著她正高興,少女突然掙紮幾下,跳落到地上,將爐子上烤幹的衣服遞給他,面無表情地說道:“若要為我放棄太子之位,著實不是我本意,留在大理,我尚且還能做個皇後,跟你回去,我可能連太子妃都當不上。這買賣不劃算,我不答應。”

見她變了臉,裴宴臨突然慌了,不顧她的掙紮又湊上去死死地把她抱住,低頭慌張的看著她。

“太子妃只是個名頭,榮華富貴我一樣不會少你,我保證!”

“我要的就是這個名頭……你走吧……”

“我不走!我不信你是這樣的人!”

“你……”

兩人正拉扯著,門外突然又傳來湘兒的聲音。

“宋娘子,奴婢見你房中還有光亮,可是睡不著?讓奴婢進來瞧瞧吧。”

“不用。我沒事。”

聽見她的拒絕,湘兒想起李公公的叮囑,態度突然強硬起來:“宋娘子,陛下吩咐過,若是宋娘子在冊立大典前身體有任何的閃失,奴婢們都小命不保。請宋娘子贖罪,奴婢要進來了!”

說著,門內兩人就聽見湘兒招呼身邊侍衛,準備破門而入。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